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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兵(第1页)

    穿越者融入古代社会,不是吃喝拉撒跟别人一样就算融入了。    最重要的是价值观的融入。    比如一个现代人,其实很难理解为何古代人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所谓的舍生取义,看起来更像一种可仰望却不可实现的理想。    又比如一个古代人,如果他来到现代,也很难理解现代人为何把金钱看得那么重,为了钱可以把道德踩在鞋底,至于脸皮,就更不需要了。    所以,现代人说,活着不好吗    古代人说,填饱肚子不就够了,要那么多钱干啥    两种价值观的冲突,想要融入另一方,其实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李钦载也面临着这个问题。    当他已渐渐习惯了英国公府五少郎的身份,也习惯了渭南县子的身份,在这个年代里,他已是名副其实的贵族。    贵族当然是要过好日子的,不一定鲜衣怒马锦衣玉食,至少不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亡命的事。。    贵族的生活,安全第一。    然而,他与老魏这些老兵都是人,有什么不同呢    今晚的这一幕看在李钦载眼里,他觉得老魏这些老兵才是真正的贵族。    他们生活贫穷,但内心并不贫穷。他们有牵挂的人和事,有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的信念,还有一往无前无惧无畏的勇气。    内心如此丰富的人,怎能算贫穷    真正贫穷的人,是李钦载。    一个现代人,穿越千年后,被一群古代的穷人教育了。    他们没说一句大道理,可李钦载偏偏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洗礼了。    在李钦载看来,这是一群愚蠢的古代人,平平安安活下去是多么珍贵的事,偏偏这些古代人不惜命。    呵,舍生取义!    更愚蠢的是,李钦载好像被这群古代人同化了。    大义面前, 生命似乎真的……很渺小, 不值一提。    来自现代的利益至上的价值观, 渐渐有崩塌的迹象。    回到别院已是深夜,荞儿打着呵欠睡去了。    李钦载躺在他身边,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天亮后,一骑快马来到甘井庄, 马上的骑士是国公府的部曲。    奇怪的是, 部曲居然是奉李勣之令来传递军报的, 军报的接收人是李钦载。    部曲告诉李钦载,前日长安收到刘仁轨的军报后, 紧接着又来了一封军报。    倭国集结战舰一千余艘,军士四万余名,正朝百济进发。    同时部曲还传达了另一个消息。    事起仓促, 大唐如今能迅速集结的兵力只有一万余人, 战舰一百余艘, 这一万余人里, 大半是大唐的水师,约有八千余人, 其余的是刘仁轨所率领的步军,正驻扎百济国内。    虽说是大唐与新罗的联军,然而新罗那方面完全指望不上, 事实上在这场战争里,新罗起到的作用大多是向导后勤补给方面。    棒子的战力, 从唐朝到抗美援朝,一千多年都没变过, 重在参与,出奇的稳定。    部曲说完后便抱拳告辞, 打算离开,李钦载急忙拦住了他。    慢着!我非军方的武官,也未担任武职,爷爷为何要将这些军报告诉我你看看地址,是不是送错人了    部曲摇头:小人不知,只知奉命行事,五少郎若有疑问, 小人可代为传信回国公府问老公爷。    李钦载沉默半晌,隐隐明白了什么。    看来李勣的意思,貌似非要让他参与这场战争。    老狐狸心思很深,李钦载猜不透他打着什么主意。    或许是为日后李钦载步入朝堂权力中枢积累资历, 也或许只是单纯地锻炼李家的儿郎,希望他这个麒麟儿能够名副其实。    部曲离开后,李钦载站在冰雪消融的院子里,久久伫立不动。    不知站了多久,双脚都冻得没知觉了,李钦载才迈步走出别院大门。    …………    老魏在自家简陋的院子里磨刀。    他的刀并不需要磨,这些年他一直将它保养得很好,它随时能割开敌人的咽喉,可他此时仍然在磨刀。    刀鞘仍然是那柄锈迹斑斑的刀鞘,远远望去就像一根黑乎乎的破烧火棍。    跟那柄锋利的刀比起来,刀鞘简直像个大字不识的粗鄙乡下婆娘嫁给了一位新科状元公,从里到外透出一股不般配。    老魏磨刀的节奏缓慢而有序,一柄本就非常锋利的刀,此刻刃口被磨得愈发雪白,在暗淡的阳光下散发出一股森然之气。    老魏满意地笑了,凝视刀锋的目光愈发深情,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仿佛跟老情人倾诉相思,旁人的眼里,此刻的老魏像个疯子。    老魏不是疯子,他只是跟战友袍泽加深默契。    手里的这柄刀便是他的袍泽,上了战场,它便是他生死不弃的袍泽,情人或许会背叛他,刀不会。    李钦载站在老魏的院子外,静静地看着他磨刀。    老魏的感官很灵敏,立马察觉到外面有人,扭头望去,不由笑了:五少郎又来蹭饭    李钦载也笑:是啊,肚子饿了,弄点吃的    老魏笑道:少郎来得好,今日家里的菜不错,酒肉管饱。    李钦载推开柴扉而入。    老魏大声呼喝着儿子儿媳热菜。    简陋的屋子里烧着一盆火,庄户人家用不起炭,他们烧的是山上的干柴,屋子里烟熏火燎的,李钦载却丝毫不介意。    酒菜上桌,老魏神秘兮兮从床榻下摸出一坛酒,朝李钦载挤了挤眼,笑道:这酒可是好酒,老朽年前从县城的酒肆里买来的,一直没舍得喝。    酒斟入盏,李钦载扫了一眼。    酒其实并不是什么好酒,酒质浑浊得很,隐隐泛着绿光,像一潭被工业废水污染的湖泊。    可在老魏的眼里,这就是好酒,过年都舍不得拿出来喝的好酒。    一盏入喉,口感略有些酸涩发苦,比国公府的三勒浆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但李钦载面不改色地饮尽,还很礼貌地赞了一声好酒。    老魏得意地眯起了眼:当然是好酒,一坛花了我十文钱呢,卖酒的伙计说,城里的读书人都喝这种酒,我也想沾沾读书人的贵气,才咬牙买了一坛。狗杂碎,读书人都这么有钱吗    李钦载大笑:你说反了,是有钱人才有资格读书。    老魏想了想,点头道:少郎好见识,果然不错。去年少郎君收的那些弟子,一个个来头不小,想来确实是如此,穷人家供养一个读书人实在太难了……    黯然一叹,老魏又道:我儿子也是个种田的,他是指望不上了,也不知我那三岁的孙儿能否有福气做个读书人……    李钦载低声道:若想出人头地,路有很多条,不一定非要读书。    老魏摇头:读书才是正经,可惜养不起。    说着老魏突然眉开眼笑:这次归建出征,运气好或许多斩几颗首级换军功,官上赏赐几十亩永业田,辛苦几年,家里多少有些积蓄了,那时我孙儿正好十来岁,能供得起他读书了,哈哈,天意!    老魏愈发喜不自胜,端盏独自大饮了一口,随即想到这坛酒那么贵,实在应该浅啜慢斟,细细品味,这一大口太浪费了,于是露出心疼的表情。    李钦载笑了笑,随即敛了笑容,低声道:家里都安顿好了    老魏点头:安顿了。兵器皮甲我自带,不给官上添麻烦。家里仅一独子,倒是省了分田分房扯皮,儿媳连夜给我缝了两个装水的皮囊,还做了不少干粮……    神情忽然浮上几许遗憾之色,老魏重重叹了口气。    可惜了村北边的寡妇,前年帮她家秋收,她在家做了酒菜感谢,那晚她也饮了几盏,好像醉了,又像没醉,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敢下手办了她,此为生平第一大恨事!    倭国那些狗杂碎,坏老子的终生大事,这次若回不来,不知便宜了哪家的老鳏夫,可惜了白白肉肉的身子!